台灣教改:廣設大學和薪資停滯有關係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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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來,台灣⾼等教育體系急速擴展,⼤學以上的教育機構於城鎮間廣設,⾼中畢業後的升學率屢屢創下新⾼,甚⾄⼤學可錄取的總缺額還遠遠多於應屆畢業⽣,這是⼀個「只要有⼼,⼈⼈都有⼤學念」的世代。

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之下,⼀⽅⾯滿⾜了台灣⼈對於「⾼學歷」的想像和渴求;但在另外⼀⽅⾯,⼤學以上學歷的氾濫,也使得社會開始思考「學歷貶值」和⾼教制度的急速擴張,是否應該和「全球化」與「⾃動化」,⼀同為台灣當下的薪資停滯負出責任。

教育與階級爬昇

⼀直以來,台灣的社會普遍性的將「教育」視為「階級爬昇」的⾨票之⼀,而這樣的想法也常⾒於整個漢字⽂化圈中,受於於傳統儒家⽂化「小時候只要好好讀書,以後就能成為有⽤的⼈」的⽿熏⽬染,上⼀輩的家⻑和教育者灌輸下⼀代這樣的觀念,彷彿只要學⽣們能夠拿到⼤學的「畢業證書」,就等同於取得了⾼薪⽔、⾼階級、⾼社會地位的⾞票。

在如此的輿論壓⼒之下,台灣戒嚴後的教育改⾰(教改)朝向「多元⼊學、廣設⾼中⼤學」等⽅向前進。

很快地數⼗年過去了,伴隨著⼤學教育由過去的精英路線走向群眾路線,表⾯上持有⼤學學歷的⼈變多了,這使得原本那些本來就會在⾼中畢業後、繼續往上就讀⼤學的「⼤學畢業⽣」在勞動市場上所擁有的學歷優勢不再;但對於那些因為⼤學錄取名額增加,才得以擠⼊⼤學窄⾨的「⼤學畢業⽣」來說,他們受惠於廣設⼤學的政策,讓他們在畢業後能以「⼤學學歷」的身份進⼊當代就業市場。

可以說,「廣設⼤學」在個⼈層⾯可以說是⼀把雙⾯刃,有⼈因其失去了優勢,但也有⼈從中得利。

⾼等教育:應當是精英路線還是群眾路線?

在這裡,我想先探討⼀個問題:「⾼等教育」應當⾯迎位居成績前端的精英,還是不分男⼥⽼少的群眾?

把知識只給予少數⼈享有,是⼀個公平的制度嗎?站在萬事講求「平等」的理想⾓度,⼀旦我們將進⼊⾼教的⾨檻設⽴的太⾼(如以⾼額的學費、或是極有限的⼊學名額來做篩選),就等同於在社會與學術界之間築起了城牆,形塑了⼀個只有少數⼈能接觸到的象⽛塔,讓這些「知識」僅流通於少數菁英圈之中。反觀,台灣當今的教育環境則是傾向⼤開知識之⾨,只要有⼼想要讀書,每個⼈都有很⾼的機會能進⼊⼤學,和象⽛塔相⽐看似「公平」多了。

而許多劍指「教改失敗」的⼈們,則會舉德國學術與技職雙元教育體系作為反駁,認為技職教育(專科或技術學院)應該與學術教育(普通⼤學)並重。政府當初沒有為⾼中畢業的學⽣做好「⽣涯引流」,反倒把所有的畢業⽣如同下⽔餃⼀樣,全部推往了學術教育(也就是⼤學),甚⾄⿎吹專科轉型為技術學院、科技⼤學轉型成綜合⼤學,讓這些機構進場蠶⾷有限的教育資源,使原本頂尖⼤學的經費受到排擠,在「巧婦難為無⽶之炊」的情況下,教育品質不及過去、被迫轉型的技職體系也使台灣未來的技術專業可能產⽣缺口。

有限資源下的教育分配問題

台灣的⼤學數量已經⾼達 160 所(2019 年數據),平均每 14 萬國⺠(2400 萬⼈)便能擁有⼀所⼤學,這樣的密度和亞洲鄰國相⽐明顯過⾼:相較之下,新加坡平均每 125 萬⼈有⼀所⼤學(全國 500 萬⼈口 ∕4 所⼤學);香港每 100 萬⼈有⼀間⼤學(全區 700 萬⼈口 ∕7 所⼤學);和台灣⼈口相近的⾺來西亞,則是平均每 48 萬⼈口有⼀所⼤學(全國 2700 萬⼈ ∕56 所⼤學)。在我國每年固定的 2500 到 3000 萬元的教育預算分配下,我們講究了「量」,但「質」呢?

在這個議題上,我依舊肯定⾼等教育確實能讓台灣國⺠知識⽔準提升。但我認為,在教育資源以及年度預算有限的實際情況下,⾼等教育確實應該選擇性的對外逐起⾼牆,限縮既有的名額以保護應有的教育品質。

我們要能明⽩,「⾼等教育」和「國⺠基本教育」不同,學⽣在經歷國小、國中、⾼中後,理應已經擁有了可以於社會⽣存求職的能⼒,無論是最基本的常識、識字、讀寫、或是該有的知識。政府沒有逼迫所有⼈都要讀⼤學,因為「使⼈社會化」的過程早就於⾼等教育前就完成了,是社會環境強逼所有⼈都得繼續讀書。⼤學與教育機構確實該廣設,使所有「想學習的學⽣」能有機會接觸到,但不應該過於氾濫到逼「所有的學⽣」都得以進⼊。

社會歧⾒與產業結構失序

談完教育界後,我想回過頭來看社會上的觀點與產業界。

⻑久以來,社會上對於⼀個「領域」的優劣判斷,好像只著眼在「是否能⽴刻產出產值」上⾯,忽略了那些需要⻑時間培養的基礎學科、⼈⽂、美學、甚⾄是體育等領域。舉例來說,⾼中的術科常常被學科「借課」就是⼀個最好的證明,因為學科的學習成效,可以⽴刻表現在考試的分數上⾯,而術科(如美學)可能需要⻑久的培養才能養成。

另⼀⽅⾯,台灣的廠商似乎只把台灣定位在⼀個「幫別⼈代⼯的小島」就好,⻑時間忽略了 R&D(Research and Development),我們不願意由那些需要⻑時間培養的基礎做起,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壓榨出我們能做出的東西。這樣短視近利的結果造成台灣的就業市場扭曲,以「⼯學」為主的科系在預算上排擠了其他如「理學」或「⼈⽂」學科。

原地踏步的產業轉型

⾄今,台灣的第⼆級產業(亦是台灣主要的 GDP 來源)仍須仰賴國外的技術以及設備進口,在觀念上只想「cost down」的削價競爭、窮盡辦法來降低成本,於「創新與研發」上毫無建樹。另外,國家⻑期著重於製造業、輕視⾼附加價值的服務業的產業政策,也使得服務業發展緩慢,全球競爭⼒⽇益削弱,進而壓縮了薪資該有的成⻑空間。

產業發展必須要依靠⼈⼒資源的配合,但⽬前為⽌台灣的產業升級仍然停滯不前,整體⼈⼒資源與產業需求仍以「代⼯」所需的中低階管理或是低密度技術⼈⼒為主,和⾼等教育實際上所培養的「研究型學者」或「基礎學科⼈才」嚴重脫節,使得受⾼等教育下的「畢業⽣」在就業市場上不被重視。「表⾯上」學歷處於⼤學以上的勞動供給⼤幅增加,⾼中學歷或以下的勞動供給縮減,⼈⼒資源的供給與當今產業所需求有所脫節,讓就業市場產⽣了結構性失衡的問題。

寫在所有之後

台灣當今的就業市場如同倒⾦字塔(∇)般,當上層那些擁有「⾼學歷」的⼈們無法在市場中覓得⼀席之地,也就是就業市場發⽣超額供給時,必然往下排擠中間階級的就業機會,然後再層層排擠下層階級。另⼀⽅⾯,在教育部⿎吹專科轉型成技術學院、科技⼤學轉型成普通⼤學的過程中,有些學校的素質追趕不上社會所期望的「⼤學」該有的素質,無論是師資或是課程都沒有提升到⼤學應有的⾼度。在⼈⼒資源錯置、無法有效的分類出何為真的⾼知識⼈才與中低階⼈⼒的情況下,產業勞動薪資必然⾯臨向下修正的壓⼒。

或許我們不該把薪資停滯的問題,全部歸咎於⾼教制度的普及,但我認為兩者之間仍有⼀定的關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