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蘭散策


宜蘭的地平線是獨一無二的。

我想我很久沒看到終點是山脈群的地平線了,但在宜蘭這裡,我能很輕易的看到雪山山脈與青綠田地之間的交界處 —— 那是一片綿延不盡的綠色,從平原一路爬升到幾千公尺高度的綠色,是一份很清純、很自然、很新鮮的綠色。即使是我認為已經算是很鄉下的老家,在近年來還是出現了許多高層建築群,這種水泥天際線的出現是轉型成為都市的象徵,同時也是我們捨棄鄉村身分的開始。當從小曾和親戚打鬧、一同炕窯的田地,打下了一根又一根的地基;從小會去洗腳避暑的小河,被柏油路面封印起來時,我會為此感到惋惜,也開始對腳下的土地感到陌生,因為我還是很嚮往與自然共處的生活,而不是「人定勝天」的城市開發哲學。

是呀,總覺得比起體驗農事,我更像是來體驗風景的,但也無妨。

在鄉村裡,無論是單調卻有序的街景、遠方層層的山巒、靜悄悄飄在山谷之間的雲霧、意料之外的野生訪客,還是看不到盡頭的筆直道路、豎立在田埂交界處的孤單老樹、在無風之下反射天空的水田、泥土與青草的淡淡香味,又或是斑斕老舊的告示牌(我自己還拍了很多照片!)、互相道早問安的農友們,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寂靜、安詳,但又無比協和 —— 人與人、人與萬物、人與自然在這裡完美的融合其中,誰也不屬於誰,卻也不排斥著誰,怡然自樂。

這次午餐時間的開飯地點就是上午拔草的那塊田地旁。其實我本來以為會在里民活動中心或是廟宇之類有桌子的地方吃飯,所以當我聽到「喔,我們就坐在田邊喔」的時候,我是有點訝異的。但很快地,當我真的坐在田邊,聞著空氣中泥土和米飯混合的清香,感受屁股傳來的草地觸感,吃著其實超好吃的素食便當,往我們早上的那塊田望過去的時候,我有種完全融入其中的感覺,我感覺我的身分從觀眾變成了演出者,那是種很難形容、卻令人印象深刻的衝勁。

這種「參與」,而非「參觀」的心情,讓我想起從宜蘭轉運站到田地的路上,我觀察到宜蘭有好多一條直直的馬路被兩側綠地包圍的地景,筆直的道路就像是無邊無界一樣無止盡地蔓延下去,那種壯闊的感覺真的好美。而我們一群人坐在田邊吃飯、與土地親密相處的風景,也真的很美。

而在結束上午的拔草行程後,下半肢都是泥巴的我們被農友帶去一片水田稍作清理。據他所說,這片田的田主是將這片田放水作為養鴨跟養鵝使用,所以水位比起剛剛下田的那塊還要深、水質也比較清澈,很適合我們坐在田埂邊洗腳腳。而既然有鴨跟鵝,自然是免不了我的好奇,不過可能是我跟這群同為兩隻腳的可愛小生物之間的電波不對頻率,每當我想要靠近的時候,都收到了極為大聲的威嚇,甚至連水田都不下了,鴨群與鵝群舉家上岸,真的是跟醉月湖那群完全不怕人的傢伙完全不同,但兩邊都還是一樣可愛。

我很感謝宜蘭的鄉親至始至終仍堅持低度開發的決心,正是這種「聽天由命」的態度才保存了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寶貴關係,舒緩了我流浪的心情。

從熟悉到陌生,又從陌生到熟悉。

每當我搬到一個全新的地方時,我總會思考自己是誰、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、自己有沒有能力在這裡生活著。因此我在出發前便好奇農友在回到家鄉後,有沒有因而感到迷茫,或是萌生後悔回到鄉村的想法,畢竟是從熟悉的都市搬回陌生的村莊。

然而,這次在和農友的相處與對談之中,我深深感受到他對這份土地的熱愛 —— 他因為一次意外的拍攝工作而踏上了泥土地,從此便愛上了這份軟綿綿的觸感,那是一種找到了「自己的根是從何而來」的感覺,所以他從沒後悔過,反而更加熱愛蘭陽平原這塊沃土,在他的眼裡,我可以看到一份純真的心。

題外話,有一位在台北出生長大的同學詢問農友,擔不擔心城鄉差距所造成的教育問題,以及會不會煩惱資源落差會影響到小孩的成長。他認為沒有不好的教育環境,只有不會善用環境來教育子女的父母,他為他的女兒選擇了宜蘭這邊的深溝國小,或許拋棄了都市繁華的補習與競爭文化,但卻換來在田邊寫作業、在大草坪上奔跑的寶貴童年。

同樣地,身為鄉村(在台中大甲長大,在桃園龍潭讀書)的孩子,我認同都市的整體資源確實比鄉村豐富,但也不代表平均下來每人能分到的資源也會比較多;此外,都市競爭與壓力或許能促進孩子成長,但鄉村的悠哉步調也能使孩子有更多時間聆聽自己的聲音 —— 總歸還是那句話,重點從來就不是環境如何,而是要如何去善用環境。